趙衡連滅長魚氏都毫不畏懼躊躇滿志，可卻被以為父親的話，說得心寒無比。他終於明白穆晴明為何會那麽不安，她的父親就是禁錮她所有希望的囚牢。

趙衡不與他爭辯，只是暗自下了決心，他一定會將穆晴明帶出穆府。

見趙衡不再說話，穆懷成又說了一句：“或許，現在就可以讓你拿走她的屍體。”

穆夫人聞言便在一旁抹著眼淚，穆重陽面色也微微一變，趙衡擰眉看向了穆懷成：“尊主當真是一位父親嗎？”

穆懷成對他這樣的質問毫不在意，只道：“來人。”

弟子前來領命。

穆懷成繼續道：“從今日起，每天派四名弟子嚴守荷花塢，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荷花塢，若是有人擅闖或擅自出行，都以小小姐違令處置。”

百密一疏，趙衡萬沒想到穆懷成會以處罰穆晴明的方式來約束他。

他以為把晴明留在荷花塢，不參與其中就沒事了的，也沒想過一個父親會以犧牲另外一個女兒來成全另外一個女兒。這次抗爭他失敗了。

荷花塢突然來了好幾個弟子輪班值崗，穆晴明就知道出事了，在她追問之下黎紅召跟她說：“衡公子與二小姐將於八月十六完婚。”

那就是一個多月之後。

穆晴明心裏一陣黃慌亂，但想了想又釋然：“趙衡哥哥可跟有讓你給我帶什麽東西？”

黎紅召這才從兜裏拿出了一個荷花簪子：“公子只讓婢女將這個交給小姐。”

這個卻足夠穆晴明松了口氣，她說道：“你讓趙衡哥哥安心，我在荷花塢一切安好，會耐心等他來的。”

“小小姐……”黎紅召欲言又止，不知如何告訴她，不管是趙衡拒絕二小姐，還是趙衡跟跟她在一起，尊主都會……不惜以傷她為代價阻止趙衡。

實在說不出口，黎紅召道：“女婢便如此告知衡公子。”

“去吧。”穆晴明愛不釋手地看著那荷花簪子，又取下趙衡做的藍蕊花簪放在一起對著著看，她始終相信她的趙衡哥哥一定前來娶她，她只要安心的等就可以。

只是事情過去了半個月，趙衡也沒給她帶來任何消息。

她這次是徹底被軟禁了根本就出不去，外頭發生的事情都是靠黎紅召告訴她的。

黎紅召說，東陵城城外的一個小村莊的被襲擊了，所有被襲擊的人都化成了喪鬼四處流竄咬人，拒不完全統計，已經有數十人喪命。

東龍城再次關閉城門防止喪鬼侵入東陵城內之外，穆府派出大量弟子前往周圍清繳喪鬼。

“小小姐，衡公子只是被派出跟二小姐一起出任務的，你不必過於擔心。”

這句話聽著又過去了十天。

八月了，還有十六天就是他們成親的日子，趙衡當真來得及拒絕這個婚禮嗎？

然後裴子涵進了荷花塢開導她說：“東陵城四面都有喪鬼流竄，不管是趙衡還是二小姐為了救人，為了護城拼了命的，哪還有什麽心情談婚論嫁？”

整個幕府乃至整個東陵人不是在提心吊膽過日子，就是九死一生與邪祟作戰，但被關在荷花塢的她每天想的都是趙衡，趙衡與二小姐出生入死，趙衡與二小姐成親。

八月初三，八月初五，八月初六……

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。

八月十六他們會成親嗎？

她知道自己毫無信仰與作為，想的都是這些兒女情事，可還是忍不住地想，要是八月十六她才出去的話，是不是他們都已經成了親了？

趙衡也許很想跟她在一起，但家裏所有人都幫著二姐，他們兩人每日一道作戰，同生共死，會不會突然之間有了感情？

說她狹隘也罷，沒用也罷，她必須自己到外邊去看一看，沒有人站在她這一邊，那她就只能自己幫自己。

穆晴明想起婆婆離開時給她的那節小樹枝，說她想找她的話，就吹響它。

穆晴明看著桌上那兩枚花簪，將樹枝放到唇前一吹。

清脆細長的聲音幽幽響起，但四下裏卻毫無動靜，穆晴明打開門去院子裏瞧了瞧，依舊沒有任何人影。

難道婆婆離得太遠了沒聽到嗎？只能在陵野吹響。

但她現在出不去啊。

穆晴明失落地關上門，連婆婆都找不來的話，那她還能找誰呢？

垂頭喪氣轉身，卻發現屋裏赫然坐著一個人，穿著一身黑衣，蒙著面紗的，只露出一雙桃花眼的人正一瞬不瞬地看著她。

“婆婆？”穆晴明試探地叫了一聲。

那人緩慢地眨了眨眼睛：“叫得如此不確定，是認不出婆婆了嗎？”

還真的是啊，穆晴明上下看了她：“可是您這……也太年輕貌美了吧？”

“貌美？”那人隔著面紗摸了摸自己的臉，“興許在你等眼裏卻是貌美。”

“呃，那我該如何稱呼您？”

“聽著你叫婆婆也習慣了，況且我活了萬年也有資格被你成為婆婆了吧？”

萬年？穆晴明不可思議地看著她：“婆婆當真是神靈？”

“你有事要求我的時候總叫我神靈。”

被看出來了，穆晴明尷尬一笑，上前給她倒了一杯茶。

婆婆喝著茶問道：“找我來有何事？”

“婆婆您如此神通廣大，居然能不生不息出現在穆府，那能不能也無聲無息將我帶到趙衡哥哥那去？”

婆婆細長的眉一動：“現在？你確定現在要去找趙衡？”

“可以嗎？”

婆婆遲疑了一會兒：“當然可以。”

婆婆信手一拈，手裏又多了一枝帶著三四片葉子的樹枝：“這樹枝能瞬息將你帶到趙衡面前，並且能將你隱藏在任何人的眼中，時效是到明日太陽升起之前。”

“多謝婆婆，我……我總是麻煩您。”

“無妨，誰讓你我有緣呢。”

“那……”

“去吧。”

“那我先走了，婆婆若喜歡便在荷花塢住下，回來我再讓人給您準備好酒好菜。”

“自己都被關起來的丫頭還跟我說大話，且去做你想做的事吧。”

穆晴明便緊握住那根樹枝，身體瞬間一輕，像化成了一道風在夜間消失了一小段時間，再出現時，是在東陵城外的不知名的村莊。

四周有著火的屋舍，空氣裏彌漫著血腥與燒焦皮肉的味道，穆府的弟子還在與那些猙獰的喪鬼在戰鬥。

而在堆著數具燃燒的喪鬼屍體那邊，是趙衡抱著穆重陽走出來的身影。

他將她放在墻角，給她劃了一道的護盾結界便要走，穆重陽卻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，悶咳出嘴角一絲鮮血，她有些不甘心卻又妥協地低聲說：“趙衡，不要走……”

說完像是掏空了自己的自尊一般，驕傲的人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祈求之色。

趙衡道：“方十六馬上就到了，她會救你。”

靠坐在墻邊的穆重陽卻依舊死揪著他的衣角，仰著頭看著他想要說什麽，但瞬間又猛然咳出一口鮮血：“趙衡……以前是我是對你不好，但現在我也算救你一命，你就給我一次機會不行嗎？”

穆晴明一聽這話，心瞬間懸起來，她其實相信趙衡的，但卻有些恐慌地朝他跑去。

趙衡哥哥你不能心軟，不能動搖。

但趙衡站了一會兒卻低聲說：“你以前也時常這樣騙我。”

“什麽？”

“假裝對我，實則是為了趕我走不是嗎？”

穆重陽楞了半晌，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似的，猛然坐起來拉住他的衣袖：“沒有。”

“所以不是為了騙我？不是為了贏穆晴明？而是真心想要與我成親的嗎？你對我當真是真心的嗎？”

趙衡說這話的時候，穆晴明恰好走到了他面前。

兩人之間只有三尺左右的距離，這話卻像一道屏障將穆晴明彈開，沖向他的腳步也瞬間剎住。

可是嗡嗡作響的腦子還是聽見穆重陽放下所有自尊，她低聲道：“若不是真心，我如何能把事情做得這麽卑劣？分明知道自己是咎由自取，分明答應了晴明將你給她，分明用這樣的手段把你留在身邊，就必須要從我骨頭裏拆出自尊與驕傲，但我還是這樣做的，如此還不叫真心嗎？”

穆晴明捏緊了手裏的樹枝，把僅有的希望寄托在趙衡身上，不要放棄我趙衡哥哥，不要放棄我……

趙衡回頭看向穆重陽：“你為何現在才說？我已經答應了晴明會娶她的，她對我有恩我不可能不報？若是你我成親，晴明定然會再次離家出走，她若有事我一輩子都不會心安的。”

“所以……你是覺得我對你不是真心，覺得晴明可憐要報答她才堅持要娶她的嗎？”穆重陽幾乎忘了自己身上的傷，眼裏綻放出奪目的光彩，“我，我會補償晴明的，等我們成親之後我會求阿爹放了晴明的。”

穆晴明緊握著樹枝，用雙手捂著按向心口，在看著趙衡轉身走向穆重陽的時候，心臟像被凍結住了又冷又硬，帶再這在寒冰之下，又慢慢沸騰著一絲怒火，那灼熱的怒火慢慢煎熬著她的心底最深一處。

腳踝上阿娘給她戴的鐲子突然變得格外沈重起來，勒得她腳踝生疼，慢慢的這種疼痛極寒，刺骨錐心一直蔓延到心臟，很難忍受但也分散了她方才集中的怒火。

身體在冰火兩重天之間煎熬著，穆晴明覺得自己再待下去就會分裂開來。

她如同喪家之犬一樣又逃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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